千秋不灭文公迹 朱熹与石洞书院史话之二

按:本文原刊发于2025年9月24日《东阳日报》,感谢华柯先生对石洞书院的关注和支持,也期待全国各地关心朱子和书院的各界人士支持石洞书院的复兴活化。

【古籍里的东阳】

南宋时期,东阳石洞书院因朱熹等名贤讲学而闻名。今年是朱熹(1130—1200)诞辰895周年,去世825周年。旧时,每逢九月望日(月圆之日),石洞书院都要挂上朱熹画像,并举行祭祀仪式。同日也祭祀书院创办人郭德谊(郭钦止),既望(望日的后一天)祭祀叶忠定公(叶适),十七日祭祀文达公(明末重修石洞书院的郭文达)。那么,朱熹到过东阳几次?在石洞书院讲学又有几次?朱熹的摩崖石刻是哪一年留下的?朱熹还在东阳留下了哪些事物?朱熹与东阳学者有何交往?

明代《石洞贻芳集》载:“朱熹,字符晦,新安人。绍兴末年初至东阳,与吕东莱会讲,因寓长衢。乾道间,复至东阳。淳熙十一年,访陈同父于永康,复至东阳访吕定夫,为郭德谊作志铭。庆元四年,又以时禁避居石洞,改定《大学章句》,诚意章集注尤多删正。康熙初,草本尚存歌山郭家。又有答郭希吕五帖,今石洞摩崖,紫阳花遗种,犹得见之。”据此可知,朱熹在石洞书院留下了摩崖石刻、《大学章句》草本、郭德谊墓志铭及紫阳花等。今考证之。

崖刻磨泐犹可识

朱熹所题“流觞”石刻

朱熹留在石洞书院的摩崖石刻共有两处,一为洞门崖壁上的“石洞之门”,落款为“朱熹书”;一为溪边石几上的“流觞”二字,今已经漫漶不清,但犹可揣摩辨识。有关这两处题刻,《石洞贻芳集》中有郭锺儒的记载:“洞门去书院西北百步许,两崖罄折而峙,游者不知所从入也。朱夫子于崖之当阳处大书‘石洞之门’四字……月峡之中,涧水湍洁,游人每列次对坐,泛杯中流。风来则杯自溯流而上,视其停处为献酬。朱子嘉其出于天然,因即涧刻‘流觞’两字以识美。”朱熹平生喜山乐水,极富审美情趣,史书称他“闻有佳山水,虽迂途数十里,必往游焉。携樽酒,一古银杯,大几容半升,时饮一杯。登览竟日,未尝厌倦。”石洞书院后的峡谷风光绝佳,朱熹到访书院时必去,其清澈的涧水曲折而去,涧旁有石如几,是天然的曲水流觞之所。更妙的是,月峡有熏风南来,羽杯回旋,溯流而上,恰停于诗人座几之前。于是,朱熹在其座几下刻“流觞”两字以志其妙。

朱熹晚年题刻落款多用考亭或晦翁,此摩崖石刻落款朱熹,大致为隆兴元年(1163)或淳熙八、九年(1181—1182)间所书,具体时间还有待考证。旧志云“今石洞摩崖……犹得见之”,说的就是朱熹篆书“石洞之门”等摩崖石刻。

庆元五年(1199)春夏间,诗人刘过访友到东阳,“往来石洞、清潭山谷间,盘薄邑里”。他为石洞书院写诗20余首,诗中提到朱熹和楼钥的书法:“峥嵘晦翁字,突兀大参碑。”可见,当时朱熹的大字已经上石,楼钥的书法也已刻成碑。此后,元明清历代诗人在游历石洞书院时不断提及朱熹的洞口摩崖,如“向闻朱子洞门开,愿切寻津搁泛杯。昭代薪传何所衍,悬崖题壁许思裁”(杜惟熙《游石洞私淑吟》)、“崖开自凿龙门手,篆古犹铭鹿洞贤”(郭时教《石洞书院》)、“翠壁千年题字旧,飞涛六月扑衣寒”(卢光明《夏日游石洞》)、“飞觞碧涧余芳躅,峭壁留题对讲台”(郭钟珽《题石洞》)、“先贤壁上镌题在,手拂苍苔仔细观”(李振声《游石洞》)、“紫阳题洞门,引我溪流入”(郭燦《石洞汇胜》)等。

石洞书院是否还有朱熹的摩崖石刻已经不可考了,“石洞之门”崖刻风化还不严重,其落款“朱熹书”三字依稀可辨认。倒是月峡内的“流觞”二字因流水侵蚀,风化剥落严重。

书院匾额可复原

石洞书院匾额(集字复原)

庆元四年(1198)正月,朱熹大病,将生平著述交付弟子黄干。而党禁正愈演愈烈,“伪党”的罪名升格为“逆党”。七月,吕祖谦的弟弟吕祖俭受牵连贬谪吉州;八月,朱熹弟子蔡元定因“伪学之禁”受牵连,被贬道州,卒于贬所。当时,士大夫大都怕受牵连而避之不及,一些弟子或闭门或远遁以避祸,这一年,石洞书院创办人郭钦止之子郭津(字希吕)却将朱熹、叶适、楼钥三人一起邀进石洞书院,可见其胆识与远见。

当时,东阳县令尤概的父亲尤袤与朱熹是同年进士,更是相知相契的挚友,朱熹到东阳可免除不少因党禁带来的麻烦。

还得从庆元四年(1198)十一月十四日叶适写的《石洞书院记》说起。记后,有朱熹弟子曹彦约于嘉定十六年(1223)正月题写的跋。跋文云:“此郭氏《石洞书院记》,叶水心之所作,楼攻媿之所书,朱晦翁之所题,为当代三绝矣。希吕继先志而述其事,求其文与笔而皆得之,近无此比。然方庆元戊午之冬,党论方炽,士大夫恐挂名三公间,若将浼己。希吕独于此时不以冷暖随世道,取三公于摒弃中,而曰‘吾欲为门户,重资章甫而适越人,当笑之而居之不疑’。其高见远识、笃信好学,余子万万不侔也。”

这段文字佐证朱熹应郭希吕之邀,居住在石洞书院,并为之题写“石洞书院”等字。即《石洞书院记》为叶适撰文,书写的是楼钥,朱熹则为书院题额,被称为当代“三绝”。可惜,如今朱熹题写的石洞书院匾额、楼钥的碑文书法都不见了。朱熹极擅榜书,文天祥称其书与颜真卿书一样有“忠臣骨”,字体刚健又富书卷气。庆元年间有朱熹的《千字文》榜书拓本留传至今,石洞书院匾额可依此恢复。

郭希吕此前曾请朱熹写石洞书院的记,并题写书院匾额,朱熹认为“记文篇牓,尤是外事,但此等意思,即见浮浅外驰之验”。朱熹还对石洞书院的经营建议:“书院规模,且随力为之,却就事实上考察整理,方见次第,不须如此预先安排。”这时,叶适写好了记文,朱熹自然无再写记的必要了,但为石洞书院题字也就当仁不让了。

朱熹还为郭宅郭氏宗祠题写过“理学名宗”的匾额。1942年,日寇侵扰郭宅,南湖边的宗祠被焚,朱子墨宝随之而毁。根据村里老人郭文周20年前提供的资料,郭氏宗祠的匾额有落款“七十老人朱熹识于考亭之南窗”,则匾额是朱熹回闽后于庆元五年(1199)为之书写的,次年朱熹就去世了。今磐安尚誉蔡氏也有朱熹题写的“理学名宗”匾额,与郭宅的匾额字体风格相同。据说,歌山郭氏宗祠的“万水朝宗”匾额也是朱熹题写的,可惜也被毁,无照片存世。

修缮后的石洞书院

朱熹容像落何方

石洞书院有朱熹画像,据吴钩的《风雅宋》介绍,“南城吴氏”吴伸、吴伦兄弟,曾给朱熹画过肖像,时间在绍熙元年(1190)。吴氏兄弟之后参与了朱熹领导的社仓建设,与朱氏过从甚密。十年后,即庆元五年(1200),朱熹将这幅画像赠给了石洞书院,并在上面题写了一首诗:“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一怅然。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下面附注“南城吴氏社仓书楼为余写真如此,因题其上。庆元庚申二月八日沧州病叟朱熹仲晦父”。

不过,《风雅宋》所记载的石洞书院朱熹画像来历,与事实还是有出入的,朱熹的容像并非朱熹亲自赠给石洞书院。

《石洞贻芳集》中的朱熹遗像

《石洞贻芳集》中有记载朱夫子真容来历的《记朱夫子真容来历》一文,记载伏冲吴其仕嗜爱古书画,在吕家见到朱熹遗像。费了一番功夫才购得。戊子之夏,因为躲避战乱,他挟带所收藏的图籍到郭宅,其中就有朱熹的像。吴其仕外甥焋侯就说:“石洞为朱夫子过化地,至今岁修祀事。舅氏负斯像奔驰羁旅,时或亵狎,曷若奉安于是,俾百代钦承乎?”吴其仕答应外甥的请求,于是朱熹像留下来作为书院的镇院之宝。《璜湖钩沉——郭宅村志》主编郭文周认为此戊子年是绍定元年(1228),其实不然。郭锺儒在《题像后》称“迄清戊子春仲……而夫子之像即以当年之夏至是”,说明朱熹像是清初顺治戊子年(1648)才从吴氏手中获取,留镇石洞书院。

《石洞贻芳集》载:“朱夫子像一幅,状敦厚,右颊有黑痣七,列如北斗,眉秀目长,俨然德容道貌也,上自题曰:‘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一怅然。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南城吴氏社仓书楼为余写真如此,因题其上。庆元庚申二月八日,沧州病叟朱熹仲晦父’云云。其笔墨遒劲,每岁九月望日展轴致祭,见之,咸起敬颙然。”此轴为郭氏子孙世代珍藏,不轻易示人。邑人清朝贡生王崇炳有七律《石洞书院拜朱文公遗像》诗:“今古相看五百年,影堂肃穆典型悬。容和气定人无语,云净风消日在天。讲席几回劳梦寐,名山何处叩心传。江边昨夜春波动,日暮还乘子静船。”

后因求观者甚众,为保存真迹,又临裱了一轴,让远方来客和县府官员瞻仰。郭锺儒得到朱熹容像极为珍惜,称:“夫五百余岁重觏仪容,固后学之幸。而绿林啸聚,烟燐弥天,惟吾境克全,像亦因以无恙。夫子其有意于斯乎!”不想,朱熹容像竟也未能保全。

清咸丰年间,郭宅有一秀才为保存此画而牺牲性命。此轴后由丽泽院秀才郭迪光保存。北伐战争期间,军阀孙传芳部千余败兵逃经郭宅,抢劫财物。郭迪光身背两轴朱熹像,由两名青年学生护送,躲入深山,以避兵祸。1960年冬,丽泽院失火,郭迪光的儿子郭志高仅抢救出朱熹像两轴。可惜郭迪光不惜生命保存下来的朱熹像,没有毁于兵燹,没有毁于野火,却毁于1966年。当时,朱熹像被画上了红叉,后有人曾在杭州昭庆寺看到过这幅被画了红叉的朱熹像展出。也许,石洞书院的朱熹画像现还存于世上,只是不知流落在何方,希望有人能提供线索,让朱熹容像重回石洞书院。

《石洞贻芳集》续编于清康熙年间,书中印有朱熹遗像,还可揣摩朱熹真容。

《大学》草本烬兵燹

康熙《新修东阳县志》(简称“康熙志”)载:“庆元四年(1198),(朱熹)又以时禁避居石洞,改定《大学章句》,《诚意章集注》尤多删正。数年前草本存歌山郭家,虽纸张糜烂,难于一一翻验,然犹见大意,盖先生真迹也。”康熙志成书于康熙十九年(1680),说明朱熹的《大学章句》草本清初还在郭宅。

然而,《石洞贻芳集》中的记载与之不同:“宋淳熙戊申岁(1188),夫子遭伪学之谤,逃荒兹地,不敢懈怠。仿羑里演《易》意,集注《大学》《中庸》二书。既成,脱稿存于书院,先隐君德谊公珍藏之。世相传守。迄清戊子(1648)春仲,烬于兵燹。而夫子之像即以当年之夏至是,先隐君启佑后人,不令吾家文献无传也,后之守者,务宜谨奉持焉。”对比可知,两书记载的朱熹到石洞书院的时间不同,草本也多了本《中庸》。南平市朱子文化研究会会长林文志在《年谱简编 可窥一斑》中提到“淳熙九年,六月,将《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集为一编,刊刻于婺州,为四书集注,经学史上四书之名始于此”。南宋时郭宅设有刻书的书坊,朱熹的草本很可能是在郭宅排版后留存于石洞书院,为郭钦止及后代珍藏。此后,有不少学者特地前来观摩朱熹的草本。

不过,关于《大学章句》草本的下落,各文献记载存在出入:《石洞贻芳集》称其在清初戊子春就已毁于兵燹,而康熙志提到数年前此书尚存,显然该志的总纂赵洐曾亲见其本。据歌山郭氏人称草本由该村族长保存至清同治年间,村人郭志宣的太公时为族长,因家遭回禄之灾,熊熊烈焰无情地吞噬了草本,从此保存了600多年的稀世珍宝毁于一旦。

紫阳开落知谁主

石洞书院周边有一种草本花,叶瓣类似凤仙花而细小,相传是朱熹避地时所携种,因而也称“紫阳花”。《石洞贻芳集》载:“朱夫子再游时,携花一种,播山麓,吐葩紫色,状似凤仙而巧小,叶差短,未记其名,后以紫阳先生所植,即呼为紫阳花,唯洞口及小烂柯相沿,出谷未之见也。”

王崇炳有诗题紫阳花:“彭泽篱边常种菊,濂溪池畔喜栽莲。不图幽谷无名草,传自前朝命世贤。影动峡中常带月,枝攀岩隙惯含烟。即今开落知谁主?谷口东风自纪年。”此花,现在去洞口或小烂柯仍可见,阳历四五月开花。

清代文人许传霈也曾作诗:“空山留小草,花亦紫阳呼。古洞今名郭,奇葩尚系朱。苍黄随浊世,清白见真吾。乞种原无伪,营生莫笑迂。深红排小蕊,嫩绿衬灵株。春暖英含秀,秋凉萼吐苏。晴霞烘远岫,绛雪映名区。支派承濂洛,良苗接泗洙。”

纪念朱熹登临的紫阳亭

石洞书院周边还有不少地方都以紫阳为名,其东有山为紫阳山,里岭因朱熹曾经到达,建有亭子称紫阳亭,内有石碑记其事。石洞书院内的讲堂则称为紫阳讲堂。

明代御史李学道有《题石洞》:“讲席曾经来紫阳,至今泉石有余光。山洪染翰时时黛,水为流觞曲曲香。不是风流追谢屐,且将名胜入奚囊。年年洞口游人集,今日探奇有李郭。”其后人李纯道的《游石洞》也云“紫阳花发垂垂老,不解山灵旦暮愁”。因为朱熹到过石洞书院,周边的山石草木都带上了紫阳的名字,只是草木无知,怎知紫阳名字的来历。

(补正: 石洞之门落款是“晦翁自书”,以前看石刻不甚清楚,拓本清晰可辨。华柯 202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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